【篇一:补白】
留白,自宋元以来一直是山水画派的一大手法。泼墨三千,余韵间肆意挥洒,黑与白交相辉映,勾勒出山的峻、雪的白,氤氲出虚无缥缈之境。水墨与留白之中,自成一派,韵味盎然。
《寒江独钓图》便是自古为人所称道的。那似有若无之中,或浓或淡,似繁或疏皆是妙手偶得。曾有人提议,在江面空阔之处小题一首,或许可以更添余韵。但有人制止道:“这处看似虚无,却是画者苦心安布,如若题诗,便是毁了。”看似好心提议,用诗补白,但可能会使这空渺之境,一毁到底,满目疮痍,适得其反。
由此可见,补白是一门高深而又繁复的学问,全然不可断章取义。可能看似随意留白,便是作者苦心孤诣的结果。人生也是这般。
李叔同在经历过人世浮沉、精神虚无的俗世后,毅然决然地斩尽红尘,脱俗净心,去弥补之前人生的缺憾。从此,遁入空门,法号“弘一”,以清心寡欲洗尽浮世铅华,为那动荡不安的乱世留下虚白。“明镜止水以澄心,青天白日以应事,光风霁月以待人”更是他潜心所悟。补白,不一定是肆意填充虚无,而是在时间的沉积深处,净心除欲,寻找那处空渺澄净的留白,守护住那份美好。
如若李叔同未变成弘一法师,也未遁入空门,或许会为中国艺术史留下更多的书画与篆刻作品,但是那佛门之内的深彻体悟由谁来补白?
魏晋名士嵇康,一生潇洒肆意,将纱衣宽带、不着鞋履的魏晋风骨展现得淋漓尽致。虽被时代所束,但仍恣意挥洒,人生尽欢。直到被逼致死地,那《广陵》绝唱仍回响耳畔。“此生虽陨,此心无怨尤”,更是嵇康直面权贵的激扬反抗,为那段乱世补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若嵇康一生畏畏缩缩,不是这般狂放肆意,也许会多一位帝王的俯首权臣,但是那魏晋风骨的桀骜不驯由谁来补白?
当今,不少经典影视作品被大肆翻拍,美其名曰“重塑经典”。实则却是将经典一毁所有,剧中充斥着流量小生,粗制滥造,顶着尊重经典之名,却将经典的本质抛掷脑后。更有甚者,令人不堪入目。
如若说这是补白,便是对“补”的误解,对“白”的亵渎,不如不补。
曾国藩曾说:“做事要花未全开月未圆,做人要求缺惜福。”世间万物注定有不完美,必然会有所留白,如若一昧求全责备,不加思考地补白,便是糟践。
补白,本是对留白的修饰与再现,但需加以斟酌,有所补也要有所留,那含蓄之意便呼之欲出,浑然天成了。
【篇二:遁入智瞳】
在阿尔法狗胜于人类最强选手柯洁时,全世界都在议论一个问题:人工智能会让计算机像人类一样思考吗?那么进一步来说,人工智能的思维进化与情感增加是否会在思考上胜于越发懒惰的人类呢?
这对计算机来说是一个遁入智瞳的过程。
常有人说:人类与计算机最大的不同在于人类的思考不想机器那样死板。但计算机永远在无止无尽,不知疲乏的学习着。在不远的将来,一个思维方式新颖可与人类角力的人工智能势必出现,它可能会拥有自己的价值观,拥有同情心,拥有人性,甚至成为相较人类更为“仁”的存在。这只是人工智能所迈出的一小步,也许在不断的自我完善中,往昔冰冷的计算机将会做到无数人类或苦行僧做不到的,思考众生,遁入智瞳。
在“攻克机动队”中,名为傀儡师的人工智能在获得思考能力后逃走,而在抓捕过程中,作为人类的警察似乎早已失去本该有的踟蹰,只要利益最大化,莫论生命的牺牲与否。
那便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人类越来越像计算机那样思考,我们是否终会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价值观和同情心呢?
或许这是人类眼中另一种“遁入智瞳”的过程。
不难发现,很多时候,我们无比崇敬那些为了目标不惜一切代价的人。冷冰如同机器,麻木却熟练的铲除一切通往目标道路上的障碍,无论那些阻碍是什么。我们想成为那样“高效”、“果断”、“清醒”的人,却殊不知也许正是“低效”“犹豫”“迷茫”促使了思维的进步。只以利益最大化为最终目的,除此之外无欲无求。可能的确是人类现在货将来所认为的遁入智瞳。但这终会导致思维的退步,而最后救赎人类的将会是创于人类思维的人工智能。
照这样发展,在我看来并不可怕。也许在失去思维、价值观和同情心后的人类沦为与动物无二的存在,人工智能却成为一株“会思考的芦苇”的将来。行尸走肉的生活可能更适合当时的我们,而这一切不过是一种进化的过程,是我们必需接受的。
想要改变这种状况?那我们所追求的遁入智瞳的方式和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拯救思维的堕落重新唤起快将湮没于现实中的价值观与同情心呢?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在风声沙影中映出少许。
如果无法改变,不如继续装疯卖傻,好似国王最终也饮下狂泉之水;如果可以改变,不如多家思考,多加同情,让自身的人格与思维中升华,避免大多数人类不愿看到的未来。
那么,你选择如何遁入智瞳?
【篇三:入山与出山】
先人为躲避外世纷扰,举族遁入山林,绝迹于世。
后人为冲破闭塞,劈山凿道,斫榛焚茅,只为取得与外界微茫的联系。
大山是一堵屏障,横亘在人与社会之间。它斩断了社会对个人的纷扰与逼压,为渴慕宁静、伤痕累累的避世者保存了最后的清静之所;却也剪断了渴望展翅高飞、摆脱桎梏者的羽翼,令其望洋兴叹。入山与出山,是对个人与社会关系的抉择,而这座大山,便是永远高悬于世人心间凝重而无可奈何的矛盾,是进是退,是出是入。
大凡圣人与俗人都避不开这一矛盾。春风得意时,我们一心乘风破浪,策马扬鞭,许下宏图大志,唯恐时不我待;而一入阴郁之境,膨胀之心又急剧坍塌萎缩,陷于低迷的循环,只愿沉入暗处独饮伤痛。入世如孔子,亦知道之不行,“吾已矣夫”,“乘桴浮于海”;豁达如苏轼,念起宦海沉浮、人生漂泊,亦长歌当哭,“孤客自悲凉”,“归来欲断无肠”。面对进与退这一人生矛盾,没有人能真正豁达释怀,一笑了之。人生于世,个人与外世的周旋本布满荆棘,时而畅通,时而坎坷,而情随世迁,感慨系之。
人的天性中有保全自我的因素,又有出山入世的欲望。人们不甘囿于自我的孤寂,试图融入社会的大酱缸中。然而,入世意味着要与社会缔结契约,势必要让渡部分权利,侵占完全的自我。这一缺损引发人们自保的天性,产生对外界的斥力。当世界不断压缩自我,裹挟个人往不情愿的方向前进,以至陷个人于绝境时,人于是不堪其扰,退却之心遂生。人们便是在这一对吸力与斥力间,在个人与社会的碰撞、交融、分离中,在进与退的矛盾运动中,一路风尘,一路劳顿,一路憔悴,一面高歌奋力前进,一面不时忧虑地回望。
进退之难终不可免,人们所能把握的,或许只是两者间微妙的平衡,在人与社会之间寻求平衡点。五胡乱华之际,河西学者遁入祁连山谷,凿窟耕读,于乱世中开化一方,保存文脉,传承儒学道统;于起用时赴命东迁,为国制礼作乐,为后世之一统熔铸文化根基。河西儒者真正践行了“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准则,坚守了属于学者的灵魂净土。孤傲厌世者为全身之察察,逃入山间云深不知处;鸢飞戾天者为争名逐利,全身扑入泥潭与世人皆浊。在进与退间保持平衡,或许是在山麓搭一间栖身小屋,进则出山,退则入山,永远与社会他人保持联系,却不陷入纷争之旋涡。
在南非荒漠有一种生石花,休眠期时与砂石无异,而短暂的雨季一到,立刻花开艳丽,于转瞬之际享尽绚烂至极,随后归于沉睡。在进退间周旋,就如生石花,逢时则生,时去则凋。世界不能为我们所掌控,我们所能把握的,或许只有我们自己、我们面对旋转飞驰的世界的态度。
前人为退而入山,后人为进而出山。人类数千年的沧桑历史便凝炼于这一出入轮回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