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听雨说话】
自负的背负着才华的少年,有几个是不对雨有着独特的感情的。
这些微弱的只属于个人的感情,在我们敏锐而又年轻的感官里自然而然的形成。像是一缕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情绪由天地代替我们说出来。
我已不记得雨是什么时候于我耳边,带着它独有的腔调和语言,轻轻缓缓,平平仄仄地说出了话来。似乎夹带着它所见过的重重叠叠的人间情愫,与天地别离相逢,它活灵活现的说起话来。
或许说不上是喜欢雨的,但记忆里总归是湿润润的。时而瓢泼,时而滂沱,时而霏霏,时而溟濛。是一张老旧的黑白默片,片头是雨,片尾是雨。人们隔着千伞与万伞,如同隔着千山与万山:在各自的伞下,相互张望,彼此独立。我亦如此,却又不只是如此。悼念在青春额头上寂寞的影子,早已因为雨的到来而销声匿迹。整个蒙在纱里的少年时光,我成为交往的孤岛,但雨却如海洋一样将我环绕。用它的馥郁的话语填满了我心灵的缝隙。
雨都说了什么?是欢喜或忧郁?是寂寞或自由?我也说不清,大概它和每个人说的话都不同。雨于我,在我写就这篇文章之时,停笔是雨,张望是雨,沉思是雨,埋首是雨,满心欢喜之间都是雨雨雨雨。在我们讨论雨之时,我概是想不到雨之外的景色。因为我是喜欢雨的。
也因此它才会说我喜欢听的话。它悄悄的,在心头郁结,似乎把我的呼吸一口一口的吞噬掉,在我的窒息之中,它吞噬掉了我的所有平凡的遐思和沉闷的思维。比兴奋剂更要直截了当的,萦着血管和血液,直上我的脑海——如葡萄藤萦绕——当我走在葡萄架下,还有三十三步就将右转走上石阶,还有十六七步便走在樟桂包裹着的瓷砖路上,还有二十步就将收起伞,颤出一口气来。我面无表情,自从我走在葡萄架下,撞见偶然的冷雨(它如影随形,倾诉着),我闷着脸,就像抖落灰尘的黑板。我面无表情。我无需用皱着的眉头或上扬的嘴角来表达贪恋。我的笔尖早已为歆享雨的而磨得柔软:自是可给雨,给自己唱出绵糯的情话温暖萧条的温度。只记得那个下午,葡萄还未生长,树叶还未铺满阶梯,樟桂还未笼罩,积水还未干凝,你也未出现,我有雨相伴。我听它说——放纵一切情绪默默听着它。若不放纵开来,雨会失意,自己会后悔,会埋怨,埋怨自己辜负了这场雨。我本可以将一切情绪埋入一场葬礼上习以为常的冷雨,站在沉默的碑前,不懂的人只是看一场浮生的乖张,看我在为遗落在现实的刃口的个性而默哀,我其实是在听雨说话。情绪用雨的方式说出了天地的话:让我,不至于如它般寒了心魄酸了眸子,踩过鲜花和泥泞,踩过骄傲和气馁,将一切有机会在另一个雨夜唤醒,就像报晓的复活节的钟唤醒另一个春天。
兴许我是被阳光压得喘不过气。阳光带着刺,不像雨的温柔,它过于透彻和急促,催促着人们迈动步伐,步步向前;又将一切景物陷入灼烧,黯淡得令人忘记。在阳光里,人们无处遁藏。
雨呢?雨是苦口婆心地,不厌其烦地理解与宽慰。
我以为雨会下着,下在虔诚的朝圣者的心上。
只是那一天一整天的雨。
短暂的课余时光自然应倚靠在栏杆上,同雨攀谈。突然诧异于耳畔传来了一声:“你喜欢听雨吗?”
这礼貌的寒暄却打破了我所有故梦。
一瞬间,千万场雨在我头顶横扫而过,仿佛憧憬过的,徘徊过的,敬仰过的,遗忘过的多少场苦心孤诣的雨挟着狂风沸腾蒸腾,摧心折骨,直逼而来。我甚至想起那些万籁俱寂沉默的夜晚,躺在床上,听着雨滴在窗外的檐骨檐角,絮絮喃喃,点点滴滴滴到天明。趁着月光作酒,酬酢撒欢,我们互相诉说各自的尘世里错过与相逢,又嘲笑对方是习惯别离的过客,被浓雾弥漫的池塘里被打碎了的浮萍。
弹指过,我似乎已经仔细的和雨聊了几个世纪的白昼黑夜,春夏秋冬。浇灭了灯豆,锁住了山头。从茕茕的伞下,到茕茕的窗前,从踽踽的檐下,到踽踽的栏杆前。
我错过了多少朝霞与晚霞,艳阳与残照。
那场稀疏平常的雨似乎从我说的话的最后一个音开始不再噎喑作哑,却也吊诡的碎成几句支离的呜咽。
我说的是:以前喜欢听,现在不再了。
当我重新回想:雨陪我们闯过蒙昧,趟过无知,踏过品尝少年之忧愁的日子,我们也因此心甘情愿投身它的怀抱里,谁的话也不听,只听它说——无论说什么,只听它说。就让一切自己偷偷地溜走,只剩下我,和,雨。
以前如此,现在如斯,未来又如何。如果是我习惯了说些逼仄的话用以自欺欺人,可夜晚当我又躺在床上愔愔的朦胧着些什么雨的呢喃时,我不至于会去想,去渴望听雨说话,然而我却理解了,和雨作伴,听雨聊天已经太久了,以至于骨头上都附上孱羸与软弱,应该探头去和晴空打招呼了。
雨中只有雨的风景,雨只会说着它那粘软的怜悯。它说起话来时,天地变小了。小到山的尽头还是黑色的山,海的尽头还是灰色的海。我是偏安一隅的稚幼。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乎从雨的溺淹里抬起头来。
我终于还是弃雨而去。
自负地背负着才华的少年们啊,请别耽迷于雨的知心话。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再次走在葡萄架下,或靠立在栏杆边,或躺在床上,一场雨悄然而至。
我应会是抱着感激的心情想着吧。
别再听雨说话了,和自己的未来聊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