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七亩湾】
七亩湾其实是老家背后的一条大沟,因沟底有七亩大的一块地而得名。我的老家处于伏牛山的山尾和黄土高原的结合部,属于半丘陵地区,土地表面覆盖着不是很厚的黄土层,而到沟底就是裸露的粘性很大的红土,不知道祖先们为何选出这样一处地方穴居,也许是为了安全吧。村子的四面都是沟,连村子也在一条大沟的半腰,沟底是一条小河,把村子围成了一座孤岛,只有翻越七亩湾的一条胶泥小路通向外面的世界。别说是小偷或强盗,就是做小生意的货郎也很少敢到村里来,村中是完全可以夜不闭户的。村子里不多的几户人家,同祖同姓,算来都是本家,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里,全村人起早搭黑,所挣工分还是难以解决一家人的温饱,但对于儿时的我们,不仅没有觉得光阴难过,反倒留下了不少美好的记忆。
单是上学放学的路上翻越七亩湾,就有无限的乐趣。由于当时缺吃少穿,记忆中孩子们都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和露着脚趾头的布鞋,也就都没有攀比的心理和互相笑话的理由了。因此,记忆最深刻的便自然是与吃有关了。大人们打野菜也就不必说了,各种能吃的树叶,杏叶、槐叶、榆叶、杨叶……各种能吃的花,榆钱、柳絮、槐花、紫藤……各种能吃的草,灰灰菜、面条菜、白蒿、荠菜……人们和牛羊骡马争抢着一切能吃的!田野里到处是光秃秃的,就连庄稼地里也很少有杂草。相比之下,小孩子们吃的就好多了,他们自小就熟知大自然的规律,享受着大自然馈赠的饕餮盛宴。当然,这往往是需要冒险精神的!善于爬树,善于攀岩,胆子大的自然就是小伙伴们崇拜的英雄,英雄自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因此身上的伤疤自然也多。
七亩湾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百果园,当地所有的野果,几乎都能在七亩湾寻到它的芳踪,桃、杏、梨儿、柿子、枣……七亩湾也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因此孩子们熟知七亩湾的每一棵树,哪一棵结果最早,哪一棵果儿最好吃,哪一棵采用什么方式能摘得到,年年如是。
早春,杏树开花了,满沟一片雪白,成千成百的蜜蜂嘤嘤嗡嗡的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憋了一个冬天的孩子们一放学都汇集到七亩湾的杏花林中,也像蜜蜂蝴蝶一样在杏花林中跑着闹着,他们是看到希望了呀!花瓣刚刚随风飘落,花蕊中刚刚孕育出果实,孩子们就迫不及待的爬上树,迫不及待的摘上几颗,迫不及待的剥开花蕊放进嘴里,那又苦又酸的味道和采到果实的欣悦使每个孩子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过不了多久,就在孩子们吹着自制的柳笛,在七亩湾嬉闹的不经意间,杏儿就已经长到了手指肚儿般大小,上学的时候总要捎上几颗放在衣兜里当零食,饿了充饥,老师讲课打瞌睡了,也偷偷的吃两颗,那酸爽的味道顿让你睡意全无。
等到麦子黄稍的时候,杏儿也就陆续黄了,这是孩子们能吃到的最早的水果,每天上学放学都早早的奔向七亩湾,哪棵树什么时间成熟,哪棵树的果子又香又甜,甚至哪棵树的树龄大小,都早已熟记心间,树龄太大的树是不敢上去摘的,但往往树龄大的老树结出的果子最好吃,孩子们便眼巴巴的望着它们熟透后落下来。这个季节,是不睡懒觉的,不用家人叫醒,便早早的爬起来,胡乱吃一点饭,抓起书包就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一路上,能捡到许多熟透的杏子,来到学校,校门还没有开,孩子们就在校门口的大石头上举办一场盛大的杏子博览会,有熟的最早的麦黄杏,有水多汁甜白里透红的水白杏,有半边黄半边红的关爷脸杏,有碰见雨水就炸口的轰雷炸杏,有个头很大如鸡蛋大小的大鸡蛋杏,有熟透之后还是青色而又香甜的青纱兰杏,有熟的最晚个头最小却很好吃的羊屎蛋杏……大家相互争执,相互评价,相互打闹,相互品尝。
一到盛夏,七亩湾成熟的果子就渐渐多了起来,紫红的桑椹吃得孩子们满手满脸满嘴的紫色;不同品种的山毛桃总是在不同的时间成熟,几乎会让你吃一整个夏天;落花甜梨、小沙梨、大沙梨、香蕉梨、大福梨、靠山黄梨……各有各的吃法;大灵枣、小灵枣、称锤枣、九月青枣……摘了吃不完,可以拿回家里让家人煮熟了能再吃一大碗;等到第一只松鼠爬上树摘山核桃吃的时候,孩子们知道,核桃长仁儿了,于是纷纷爬上树,摘下鸡蛋大小的青皮核桃,在石头上砸开,剥出里面的白色果仁,放在嘴里,又香又脆,有的核桃还没完全长出白色果仁,一半还是透明的粘液,就这也被灵巧的小手用小木棍把果仁挑出来。核桃皮是天然的染色剂,所以每个孩子的衣服上都被染上了黑色的黄色的斑点,小手也被染成了黄黑色,半个月都洗不掉,为此没少挨家人的打骂。
七亩湾最多的果树还是柿子,盛夏过后,满沟的柿子树就渐渐露出了红色,柿子树上的烘柿渐渐多了起来,七亩湾便满沟的彤红,烘柿是大人孩子都爱吃的水果,一放学,孩子们就爬上七亩湾的柿子树,先吃个肚饱,有的在树上摸树猴,有的躺在树杈上眯一觉,胆大的则爬到树梢,摘那最甜的被鸟叨过的老鸹叨儿。等回到家里,少不了挨骂:这么晚才回来,赶紧够烘柿去!便挎个篮子,拿了烘柿兜赶紧去了,七亩湾的柿子品种最多,洋果红、八月黄、懒半夜、大别盖、八核、水柿、火罐、火柿……应有尽有,其中数洋果红和八月黄最好吃。借助于烘柿兜这种先进的工具,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到满满一篮,龇牙咧嘴的挎回家里,品相好的,家人拌上玉米面,烙成又香又甜的烘柿甜馍,就是一家人晚餐的主食,品相不太好的就拿去喂猪。
麦苗出齐的时节,是七亩湾最热闹的时候,男女老少都来卸柿子,一树树的火红被人们用各种方式摘下来,肩挑,背抗,车子拉,运到打麦场里,用自制的削皮车削皮后,被倒在用高粱杆做成的欂上,在肆虐的西北风下,一欂欂红彤彤的柿子自然缩水,变软,变成了黑红色,这时候有经验的老农知道火候到了,就把柿子拾成一堆一堆,用席子盖起来,过不了几天,这些黑红的柿子上边就捂出了一层银霜,一道只有人间才有的美味成了!孩子们来到场里,看场的爷爷每人赏上两个,那天然的甘甜,那清爽,那丝滑,是费列罗也比不了的……
七亩湾用她甘甜的乳汁滋养着她饥饿的孩子们,她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我爱七亩湾,我深深地眷恋着这片土地!
后记:
谨以此文献给即将放假的熊孩子们,希望这些习惯于守着一大堆狗粮挑肥拣瘦,又沉溺于网络和智能手机的熊孩子们能够多一点亲近自然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