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我家没有家训。

许是老祖宗太懒惰，或太吝啬，不肯留下只字半语。但是这东西吧，也就传承在人的骨子里。

我出生、成长在老家。父母平日里太忙，奶奶身体又孱弱。如此一来，管教我的大多是爷爷。

我的爷爷是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头，虽没读过书，但也有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原则。

在老家的饭桌上，除重要节日意外，从来都是三四个简简单单的小菜，量不多，差不多刚好吃完。碗中的饭都是自己盛的，这就有个默认的规定‘能吃多少盛多少’。

饭堂上大多是安静的，爷爷奶奶自顾吃着自己的那口饭，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唯独我，吃个饭像是打仗一样，碗里桌边一片狼藉。自然自己也看得心烦意乱，没吃几口，就一搁筷子想逃跑。

这时，爷爷叫住了我，我做贼心虚般地凑回饭桌。只见爷爷用筷子将散落在桌面上的米一粒一粒地夹起来，放进自己的口中，像品尝什么美味似地咀嚼着，叹息似地说：“不要浪费啊。”

我站在一旁，看着爷爷的动作和他干净的碗，顿时觉得脸上有点燥热。又默默地捧起我的碗，一口一口将里头冷透的饭菜吃干净。

从此以后，我的碗干净地就像他的一样。

家里人都说，爷爷是个烂好人、大忙人。的确，每次街坊邻居有什么忙，他都抢着帮；公司有什么活，他也赶着最累的。每天早出晚归，家里都找不到他，不知道在忙什么。甚至连街边小贩也来“欺负”他，忽悠着买量大易烂的水果。

这日，他又风尘仆仆地回家，脸色不太好，估计又遇到什么糟心事了。好不容易逼问出了原由，果然又是如此。他的儿女们说他傻，凑上去吃哑巴亏，连我这个孙女也有些这样的感觉。他这会儿又笑起来，扯开紧锁着的眉毛，连蜿蜒着的皱纹也舒展开了，乐呵呵地说：“吃亏是福，吃亏是福嘛。”

哦，吃亏是福！我仔细一想，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便暗暗地记下了。后来不自觉地尝试开来，人缘一下好了不少。

和老一辈人一样，我的爷爷信佛。他经常往寺庙里头跑，也总想着带着我们几个小辈一同去上一遭。而这个老人每次在裹着金漆的佛像前和飘飞零落的碎经文中，许下最虔诚的愿望无一都是“我的孙儿平平安安，儿女事业有成，朋友……”

却来没有，他自己。

我也不曾问过他为何不为自己多想想，我知道他定是笑着回答：“都一把老骨头了，要那么多干什么。倒是你们年轻人哦，要求佛祖多保佑保佑喽。”

我想起我幼时也曾在神佛面前许下心愿，却都只是为了自己短暂的一己之私，大多都是些微不足道、一闪而过的想法。后来自然也是辜负了的。而现在，这樽佛告诉我“多为他人想想”。

……

我一直认为，我家是存在一则诲人不倦的家训的。它不是爷爷，也不是家中的任何一个人，它是无形的，是从一代又一代人血液和骨子深处传承下来的。就悠远的，一点一滴地沉淀在那。

只可惜它太深奥，太玄妙，令我难以读懂。只好用漫漫长的时光来发现它，琢磨它，品味它，铭记它。

我想，经过这样的过程，才会成长，才是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