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油纸伞】
粉墙黛瓦的深巷里有一家当铺,因为地处偏僻,便鲜有人光顾,但今天,梨花木雕的当铺门口却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显得十分肃穆。
中年男子走入店里,古朴的装潢,空气中浮动的暗香,就和从前一样。老板静静地坐在椅上,身后站着伙计孟珂,他们似乎在等待着谁。
中年男子愣了愣,白发如霜的老板,容颜已是刻上岁月的沧桑,但又不失儒雅,苍老得看不出年龄,却又和当年初次见到他时一样,时间在他身上就仿佛失效了一般。
不管那些了,中年男子回过神来,“我想赎回那把油纸伞。”
“呵呵,小峰,你超过期限太久了,那把伞已经成了死当,很抱歉,你不能赎回它。”老板儒雅地一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会失去和奶奶有关的记忆?为什么?”面对老板这样的回答,名叫吴峰的中年男子再也按耐不住,他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奶奶病了,她想和我聊天,可我却基本不记得以前的事!”
“这是规矩,我们只是收走了你和那把伞有关的记忆。”老板缓声道:“你当年应该是知道这条规矩的。”
当年……站在老板身后的孟珂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吴峰时的场景。
那时,这座江南小城时常会有细雨落下,氤氲的雨雾轻柔得就像祖母的抚摸。雨幕中,一顶油纸伞缓缓走近,孟轲至今还记得,伞面上轻绘的花沐浴着雨露恣意盛开,伞骨在雨中晶莹剔透,老太太就是撑着这样一把堪称珍品的伞,带着八九岁的吴峰来店里避雨。
那时稚气未脱的吴峰还在店里大喊“我要一辈子都和奶奶在一起。”送他们离开时,孟珂曾笑道:“那小子真有趣。”
老板却是低声呢喃,“孩子的话不能全信,他会忘记,而你还会记得,有些话,记住后,你会难过很久的。”
后来吴峰就成了当铺的常客,他时常来找孟珂和老板玩,有时他竟也用稚嫩的声音学着那些大人,“我要典当。”
不过当的都是些旧玩具,甚至还有不及格的试卷,老板都笑着收下,用点心糖果作为交换。
可时光的沙漏不曾停歇,它裹挟着每个人的生活,一点点地流。
渐渐的,吴峰很少再来当铺了,偶尔来几次,也是来典当东西换钱,不再是孩子般换取糖果。那几次正巧老板不在,于是孟珂便都拒绝了,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但看到吴峰那挑染的头发和耳钉,他便心生抵触。
后来隆冬的某天,忽然店门大开,寒风呼啸着涌进来,夹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吴峰瘦削的脸庞闪过一丝挣扎,“我想典当。”孟珂刚欲拒绝,却见老板从里屋出来。
“换多少?”老板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听过吴峰报出的那个巨额数字后,老板深邃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同利剑般洞穿吴峰的瞳孔,“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吴峰愣住了。
“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同样的质问再次响起,吴峰犹豫了片刻后拿出一把伞,十三年前的那柄伞,此时却略显得落寞,再无当年雨中的神彩。孟珂心中一阵悸动,他脑海中闪过雨幕下那道慈祥的身影……
“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老板低沉的声音拉回了孟珂的思绪。面对如今的吴峰,老板再次问起当年的那个问题。
“……”吴峰坐在椅上,低垂着头,十指交握,眉头紧锁,他犹豫了,然后哀求道:“求求你,我可以不要那把伞,但我一定要我的那些记忆。”吴峰抬起头来,目光真挚。
“行,那换个问法,你愿意用你现在拥有的所有财产换回那段记忆吗?”老板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严肃地问道。
“不换吗?”老板镜片后鹰隼般的眼神紧锁着再次犹豫的吴峰。
“换!”吴峰突然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话音未落,一丝幽香飘过,倦意忽然从每一寸血管中涌上来,视野中,老板的微笑渐渐模糊……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庭院里,枯老的古树偶尔落下一片昏黄,尘染的门窗浸透了多年的寂寞时光。多久没回来了?吴峰问自己。曾经的年少轻狂如今已是沉淀出悲伤,多久没回来了?多久没回来陪奶奶了……
“小孟,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认为那些向我典当的人?”老板凝视着椅子上睡过去的吴峰,缓声问道。
孟珂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么多年了,有向我求财富的,求地位的……一个个长大,一个个苍老,他们看起来都长大了,但其实只是身不由己地被时间推着走……我一次一次地问他们,只为了他们能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人这一辈子啊……有太多迷茫,迷茫久了,就谈不上成长了。干了这么多年的典当,我最清楚了,典押出去需要勇气,可赎回来,却需要成长的担当。”老板轻缓的话语中透着淡淡沧桑。
“老板,那他……”孟珂问道。
“到时把伞还他吧。”老板起身回里屋,“他会醒的。”
孟珂后来又碰见吴峰,高大的身躯撑起那显得略小的油纸伞,吴峰牵着已经佝偻的奶奶,就像当年奶奶牵着他一样……
【篇二:那把一直打着的油纸伞】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兴许是阴雨天的滴滴答答,又使我念起了戴望舒的雨巷。白墙黑瓦青石板,细雨小巷,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一首小诗描绘出多少人梦中江南的美好。而恰逢十一,我在苏州一条小小的巷子里,就寻见了这样一把富有韵味的油纸伞。
我就是被巷子上空那一片鲜红的油纸伞吸引过去的,一把把枝节清晰,带着古朴纹样的伞被串起来,悬在半空。伞下的人淋不着什么雨,都仰头看着静美的天空,光透过红色的油纸,映衬着人们赏心悦目的笑容。我沉醉于油纸伞的美,又好奇这美的创造者究竟是谁。沿着小巷往深处走,忽见一家卖油纸伞的店铺,打着暖黄色的灯光。几个伞匠正忙着做伞,有个老师傅正将削好的伞骨组合起来,他先用尖锐的工具在伞骨上打一个孔,再细心地将特制的棉线穿过那个孔,就这样钻一个孔,穿一根线。我起初觉得这样做效率太慢,何不一起打孔,再一起穿?但想着才悟到:这样可以确保伞架的精准与牢固,是一道用心的工程。旁边坐着个婆婆,只见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支极细的毛笔在勾勒伞面上的图案,棉纸上画的是莺红柳绿,还有个年轻的伞匠正用青柿子水糊着伞面。他们拿放工具的声音都是很轻的,每一步都慢条斯理,不骄不躁,空气中淡淡的油墨味,像是诉说着古老故事里的段段奇缘。一把小小的油纸伞,要经过100多道工序,从伞骨的选材到伞面的晾晒,都饱含着做伞人的心意。
“唉,现在买伞的人越来越少了。”突然一声叹息传来。“你说现在的年轻人谁喜欢这个呀,大多就看看,拍拍照,更别说学这门手艺了。”老师傅忽然开口。而婆婆则慢慢地说:“没事,我们做这个也不是为了赚钱,我就是每天看到那个红红的油纸伞就觉得开心了。”说到这,三人都默不作声了,低头含着笑,继续做手里的活儿。
我猛地明白了这家小店的灯火为什么亮着,也许还有很多很多一样的小店,都为了手中的油纸伞忙碌着。我回头望了望那一片伞的海洋,就如同雨中的一朵朵无声但绽放的花。
“是谁撑一把油纸伞,又是谁走过谁的心田。”一把油纸伞,一把心事。看伞的人,看到的是傲骨寒梅,或清雅幽兰,执伞的人,遮的是感情的潮涌。一把油纸伞,可以撑起四季的温度。
其实传统文化就是一把有温度的油纸伞,即使外界的舆论如大风大雨般迫使着它放弃,改变,在商业上排挤它,让它处境艰难,它依然会挺立着。因为它有自己的故事,有执伞人对它的感情。我在那条小巷里,看到了执伞人的坚守。
轻轻拨动伞面,伞如一把转动的流云,美不胜收。
愿那把伞,一直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