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目送》

我曾在很多地方看到过这类煽情的语句，歌颂父母的伟大坚忍，叙说着自己迟来的感恩。我体味着父爱如山、母爱如海，却从来没有下意识往自己的身上带。没有经历过的事，不会真正地引起内心的共鸣。不是我没有体会过那种爱，只是拥有地太多，拥有了太久，潜移默化中将那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心中一直认为，母亲会一直陪伴着我，亦是根本没有想太多，直到那根白发的出现。

从学校回来，坐在妈妈的膝头。像以前一样，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妈妈身上，总萦绕着淡淡的香，温馨地笼罩着我。

好久好久，没和妈妈亲近过了。把“魔爪”伸向妈妈的头发，我以前总爱玩妈妈的头发。拨弄着拨弄着，一道银光在黑丝中若隐若现。小心地把它挑出来，银光流转，银白的色泽在细细的发丝上涌动着。

这是一根白发。我有些发愣。

继续在密密的发中寻找，一根，两根，三根……银白与乌黑交织在一起，不多，却格外醒目。

心中，悄悄地触动了一下，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时光，给乌黑褪去了陈色，留下了天地间最初的颜色。

那丝银白，静静地卧着。

望向妈妈，她平静的脸上，一双温和的眸子，正祥和地望着我。在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那张没有刻意保养却光洁的脸上，悄悄织上了皱纹。细细的，隐匿在角落。不为人知，却在流露出了什么，就如那白发。

一阵热血上涌，几缕刚要落下的尘埃猛得飞散，寂静的空气被搅得翻天覆地——

我哭了。

坐在妈妈的腿上，正正地坐着，面向空气毫无预兆地号啕大哭。扁着嘴，呜呜咽咽，后来索性张着喉咙哑着嗓子大嚎特嚎。

妈妈没作声。我也不敢去瞧她。好一会儿爸爸过来看了我一眼，“哟”了一声，说真的哭啦。

没人问我为什么哭。这就是家人。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哭。胸中没有什么汹涌澎湃的激情，只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么久以来读的那些催人泪下的游子之情、母亲老了父亲病了之类的，当时觉得俗套的文章全都通透了，在脑中像电影似的一幕幕闪去，全成了催泪剂。只觉得脑袋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啦全下来了。

我全明白了。没有什么大彻大悟，可泪水止不住地淌。

突然想起了昨天，我与妈妈商量好自己走回家。走到半路抵不住诱惑钻书店看书去了，反应过来时飞奔回家，见妈妈的头在一辆车后冒出来，见着我就冲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脸皱成一团，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小孩似的把嘴向下撇成一弯新月，说不清是笑还是哭。我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我都多大了啊还这么不放心……笑着笑着就发不出声了，妈妈那团成一团的五官还没放松，眼圈有些泛红，那呜咽声也听出是在抽噎了。我手足无措，不知为何眼角神经质的有点泛酸，只能发出几个笑得音节来掩饰……

回忆如水如潮，涌上心头。我像永无止境似的继续对着空气释放声波。

记不清是谁说的了，妈妈在我小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我也格外依赖她，除了她谁也不亲。雇了好几个保姆，妈妈都不放心，怕细枝末节处做得不好，到底还是辞了工作亲自照顾我。那个时代大学生还未像现在这般泛滥，一纸好文凭完全可以让妈妈去追寻梦的脚步。可是，生生转过了身，歛下眉眼做慈母。

为了我，她剪去了一头飘逸的长发；为了我，她的掌间爬上了薄茧；为了我，她学会打点一切……

从我牙牙学语到现在，我不断索取，却没有发现，她正在老去。

那个眉眼弯弯的女人，我一直以为，她会永远地站在我的身边。

那丝丝银光，却撕开了自欺欺人的面纱。

“妈——”我哭喊着，却不知从何说起，如何开口。

妈，我多想回到小时候，伊牵我手，时光悠悠，落英缤纷的路，永无尽头。